我签字放弃治疗,后果自负

一哥们是律师，接到一个咨询，

儿子没妈，又杀了亲爹。其他亲属在研究怎么用法律置他于死地，好分掉他家的千万家产。

第一顺位继承人就这个嫌疑人了，如果认定他失去继承权，第二顺位继承人的某些亲属，原本一分钱拿不到的，就变成可以继承千万家产了。

这个咨询很显露人性。

我想了想，平日里工作中碰到的某些事，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般情况下没人会考虑过自己死亡的情景。

不是所有人都能豁达的面对，笑着离开。

但这是一个人的必经之路，谁也无法逃开和规避。尤其是一个医生，一个神经外科医生，可以说经常要面对的事情。

除非意外死亡，医院就会面对抉择，生存还是幻灭？

在一个人濒临死亡时，决定权是否继续还是放弃？除了在医生的努力，还有很大一部分可以决定你生死的是你的直系亲属。

他们在是否放弃抢救上，有生杀大权，这些你知道吗？

下面这些描述是笔者曾经经历过的病历，文中用化名，但事情非常值得深思

。

（一）

杜是脑出血，来医院的时候是昏迷的，嘴角可以看到很多呕吐的痕迹，这在脑血管病人里很常见。呼吸就像风箱一般，隆隆作响。那提示两件事，第一他颅内的出血好多，巨大。第二，在昏迷呕吐后，肺部被呕吐物占满，肺内已然有了呛咳后呕吐物的聚集。

在第一时间拿到他的CT片子的时候，久经沙场的我也倒吸凉气，整个一侧的脑内基底节充满了高密度的血液，颅内中线偏移的离谱。没什么可说的，必须马上手术，否则患者必死无疑，最多是时间问题。

“不用，医生，听天由命吧”杜的妻子和儿子间断的商议后，回答的干脆和平静。

“我再强调一遍，如果不手术，患者必死无疑！”情急之下，我顾不得谨慎了，直接把后果摆给了家属。

“我们知道，我们签字，拒绝手术，拒绝抢救，放弃治疗”杜的儿子也很平静的确认着。

“可是，这患者如果手术还是有机会生存的，真不再考虑？”我头一次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医生，您是不知道，这死东西天天喝酒，喝酒多了就砸东西，就打我，就往死了打他儿子，从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近几年孩子大了，他才收敛点。但也没事就败坏家里的钱，赌博，嫖娼，跟邻居吵架，没有他不干的坏事。年轻的时候几次进监狱，他死了，对我们娘俩是解脱”说这些的时候，杜的妻子和儿子眼眶是红的，杜妻把胳膊上的淤青翻出来给我看。

“好吧，那麻烦你们签字”我知道再说下去都是徒劳的了。

杜妻和儿子没有一丝犹豫，签字“拒绝一切抢救，后果自负”，患者被推到了死亡悬崖的边缘，摇摇欲坠。

“医生，我昨晚打麻将一宿没睡太累了，让我儿子在这看吧，我回家洗个澡，睡一觉再来。”杜妻说的异常轻松，随意，在她得懒散表情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悲伤。

我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也就是说这件事影响了她的休息！她之前的那段对患者的描述让我深深的表示怀疑。

时间过去半个小时，护士急忙的跑来办公室，说杜的呼吸没了，我下意识的急忙跑向病房。

杜的自主呼吸已然没有了，颜面的青紫明显是乏氧，整个身体象似灰色水泥浇筑过，僵硬，死气。

“准备插管，准备呼吸兴奋剂”同时我开始给患者进行胸外按压。

“住手！”一个人大吼着打乱了我的动作。

“救活了你们养啊！我都签字了放弃，怎么还救呢！”杜的儿子叼着未吸完的烟就进病房，大声呵斥着。

我愣了一下，还是停下了动作，但心里的郁闷无处发泄，于是也冷冷的说“不许在病房抽烟！全都是氧气，你想死，我们不想陪你死！”

对于他们语言的真实，我无从判断，也没权利指手画脚，但至少这对母子也绝对是少见的冷漠，我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亲情在里面。或许杜的死在这个家庭里就是一件极普通的事，毫无波澜。

（二）

林是自己驾车在高速上追尾了大货车，据说奔驰已经变成了废铁，他变成了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被送来时，最重的伤在颅内，“弥漫性轴索伤，弥漫性脑肿胀，原发脑干损伤”严重性我在前面的文章说过了，不再详细介绍。一句话“九死一生，命悬一线。”

最初到的家属是孩子的奶奶。“医生，麻烦你救救我孙子，他爹妈死的早，这孩子要强，出息。小的时候他姑姑把他养大，长大了自己开公司，我们有钱，请你一定救活他”老太太声泪俱下，能看出是真着急了，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我们一定尽力，希望家属也配合，不过目前病情还不明朗，我们也得观察着看”我不能给她看人家太大的期望，因为病情实在太重了。

这时候我看见了一个阴郁的脸，之所以称为阴郁是在整个面部看不见表情，但在眼神里你分明能看到缺少人味道的凝视。

“妈，小林怎么样了？”这个人不紧不慢的问道。

“医生，这是孩子的叔叔，您跟他再说说情况好吗？”奶奶祈求着说。

我跟林的叔叔简单重复了一下病情。他仔细的听，不问，没发表意见。

一言不发的挽着老太太走了。

没过了几分钟，老太太再次来到办公司，态度却大变。

“医生，我们家林命苦，还遇到这么重的伤，再说我家也没钱，我们想放弃抢救”边说边看着旁边林叔叔的眼色，我从奶奶的眼神里看出来一丝不情愿，还有，恐惧。

林的叔叔，依旧不做声。

写到这里，相信你会体会到一个医生日常都会面对什么样的人性了吧！如果没有经历很多的事情，你的人生观都会被影响到扭曲，我见过因为医生工作抑郁的同仁，真是痛苦。

“好吧，那麻烦你签字”我的情绪低落到谷底。

在林奶奶落笔的那一瞬间，一个声音彻底打破了平静！

“你还有没有良心！小林是你的亲侄子啊！他爸死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照顾他一辈子！结果呢？这么多年你照顾过他吗？你管过他吗？全都是我这个姑姑一个人在照顾！”显然，这是林的亲姑姑。

“你哥也是不想林遭罪”奶奶替叔叔解释着。

“什么怕遭罪！妈你别替他解释，我知道他怎么想的。不就是盼着林死了，林的那公司就归他了呗！”

随即林的姑姑转向阴郁一字一句的说“林是我一手养大的，我就是他的亲妈，我不会让他死，你绝对不会得逞。”

“林不行了也不是我说的啊，是医生说的，我不是怕他遭罪吗。”阴郁脸竟然把矛头指向了我。

“这位家属，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从未说过林一定不行了，只是病情相当凶险，九死一生，不过家属积极配合治疗，还是有机会的”我也不示弱的说。

“你能保证一定不留后遗症吗！你能保证一定能救过来吗！你们就是想骗钱！”林的叔叔恼羞成怒，调转枪口开始迁怒于我们。

“你不用说了！不用你们拿钱，不用你们管，我的林我自己救！”林姑姑镇定的说。

“我们一定全力救治他，你放心”我坚定的说。

“谢谢”他的姑姑和我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我想对阴郁脸最大的报复就是把林治好，于是在余下的几个月里，精心治疗，坚持锻炼。

林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并且基本没留后遗症。这时候他所有的家属变得又热情起来，嘘寒问暖，就像争执从未发声一样。我有几次想忍不住讲给林听这段对话，最终没有这么做，因为我是医生，我不能去评判别人，那太主观。

“林，对你姑好一点”这是我在林出院时候叮嘱他的话。

“我知道，李医生，姑姑就是我妈妈”林，笑得像花一样。

人性是很难禁住诱惑的拷问的，只是有些加以掩饰，有些会坦白的跟流氓无赖一样。

一旦背离善良，往往会更加极端的转向恶，这也许是人们埋藏许久兽性觉醒，占了上风。

有的时候你甚至想忍不住大喊“你的良心是不是让狗吃了！”但你不能，你首先是作为一个职业存在的，医生救人，不论种族，籍贯，美丑，善恶，不论他是什么人。

活着，就是幸福。

所以要更追求美好，喜欢歌唱，喜欢奔跑。喜欢在闲暇阳光的午睡慵懒里，偷偷的微笑。

写下这些时才发现，这个冬要不辞而别，像变了心的男人急着逃脱。

我知道虽然明天，后天，或者未来的某一天他还会装模作样的有几片雪花，但，铁了心要走的。

还是怀念鹅毛大雪洋洋洒洒落下的日子。打开拉门，坐在有地热的门榄里，两个人相依相偎，旁边是冒着热气的红茶。

能活着，读书，饮茶，说说情话，或许这就是幸福。

如果有幸再看到遍野的银白，在早晨起来，透明玻璃墙上有“早饭已好，爱你”和一个桃型闭合的心，暖，会是一整天。

三月，冬欲去还留，春羞涩萌动。一切都在准备着，鼓动着，焦躁着～

所有的人都要奔向明天，我却看着伤疤后的过去，其实，一点都没有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