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號尚鋪生命的救赎一至六,还嫌不过
第一篇痛
白色的雪弗莱疾驶在夜色中的乡村道路上显得格外的突兀,终于车子停在了一片庄稼地旁。姚千予的头埋在方向盘上,那结实的臂膀微微颤抖着,似乎用尽全身的力量在压抑着他的悲伤。“啊————”悲怆的喊声终于爆发出来,最后变成断续的呜咽,犹如暗夜里将死的狼,无奈,绝望……,接着那颗头颅向方向盘撞去,一下,两下,三下……,血晕染在方向盘淡黄色的绒套上,绽开出一朵朵凄凉的花。终于累了,但姚千予的思绪却不可抑制,那灼心的一幕,又回到脑海里——
雨婷绞着衣襟走到千予面前,“千予,我,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彤彤睡了?这两天公司太忙,辛苦你了!”千予说着将雨婷拉进沙发里,搂着老婆的腰坐下。
雨婷的身体僵了僵,坐直身体,面色郑重的侧身面对千予。“千予,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我,我要受不了了,我不能再欺骗你!”说着雨婷已经泪如雨下,头深深的埋在自己的双膝间。
“雨婷,你怎么了,别吓我——”
“不,让我说完,趁我还有勇气。彤彤不是你亲生的,她是我和别的男人的孩子。”说完雨婷跪了下去,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白色的地毯上,瘦弱的肩膀由于痛哭不停的耸动着。
千予一下子呆住了,好长时间,才结巴着说:“不,不可能,你,你骗我,这玩笑一点不好玩!”千予站起来,又坐下,“雨婷,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他几乎用尽全身力量抓住雨婷的双肩,凄楚的目光中燃起了一点点的希望。
“不,是真的,千予,是我,对不住你!”
苍白的脸,不停流泪的眼,死死咬紧的嘴唇,一滴鲜红的血从嘴角就这样毫无预警的流了下来,千予一下子慌了心神,突然意识到是自己抓痛了雨婷,手一松,跌坐在地上,他从来没有这样粗鲁的对待过这个女人。
时间似乎凝固了,千予盯着这个结婚五年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女人,大脑一片空白。突然,千予举起手,想要狠狠的抽这个背弃他,拿他的尊严当废纸一样践踏的女人,可是面对那张满是泪水曾经让他无限怜爱的脸,他怎么也下不去手。无奈中拿起车钥匙混混沌沌冲进了夜幕。
漫无目的,车子逐渐开离了市区,渐渐的星光代替了路灯,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提示着那里是一个个村落。终于千予停下了车,车和人瞬间融入了周围死寂的黑色。于是,就有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看着夜色里黑压压的庄稼,泪水模糊了眼前或浓或淡的墨色,压抑的水墨逐渐演变成了昔日幸福温馨的水彩——
第一次遇见雨婷,是经人介绍的,在一家刚开业的茶餐厅。第一眼,千予就爱上了她。那是一个落入凡间的仙女,不施粉黛的脸精致如景德镇最好的瓷器,一双黑白分明的秋瞳里涌动着一层水雾,还有一丝我见犹怜的羞涩,笔直俏挺的鼻,淡粉色的嘴唇,柔美的唇线微微上翘,似乎下一秒就会笑,尖尖的小巧的下巴,白天鹅一般优雅的脖颈,一头长发自然的温柔的披散在脑后,一袭淡绿色的连衣裙将雨婷纤细的腰肢衬托的如弱柳扶风,海棠沐雨。不妖娆,不绚丽,如一朵盛开的莲,让人无时无刻不想去保护她,拥有她,护她一生一世。学建筑的理科男从不相信世间有一见钟情的爱情,但是这次姚千予却笃定姜雨婷就是他一直想找的妻!
于是,姚千予用尽全部生命能量去追求雨婷,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学习浪漫,学习讨雨婷的欢心,精心营造每一次的约会,把雨婷的父母当做自己的父母全心全意尽着自己的责任。终于,在一年后赢得雨婷的点头,牵着她的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千予把他与雨婷的婚姻当作信仰在膜拜着。每天奔波在公司和家之间,挤公车来回要三个小时,加班加点的工作,千予累并快乐。如果休息,千予一定抢着做饭,烧菜,做家务,美丽谦顺的雨婷在他心中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千予想给她仙子一样的生活。
后来雨婷怀孕了,千予整个人象上了发条,不停地转。那一年他在孩子出生之前换了大房子,跑遍了中街的所有婴儿用品卖场,听了不下十场育儿专家的讲座,家中书柜专门开辟了育儿专栏,他尽自己最大努力来迎接这个小生命的到来。而对待雨婷这个孕妇,他更是无微不至,成了一个专业孕妇营养配餐师,一个孕妇出行的御用司机兼保镖,还请了一个专业保姆照顾雨婷白天的饮食起居。那一年他接私活的量超过了他在公司给人打工的量,甚至不得不再雇两个画效果图的助手来辅助他。
女儿出生后,千予除了工作,就是做家务,照顾孩子,真的成了一位货真价实的模范丈夫,这让雨婷经常感动的流泪。婚后的生活就这样一路走来,成了一幅幅的水粉画,没有油画浓重却很饱满,姚千予一度以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他用自己的双手将心爱的妻子和女儿保护的很好,让他们过着自由而没有压力的生活,虽然没有大富贵,但在他的努力下,一切都向着既定的目标一点点实现。他有了自己的工作室,自己的房子,车子,……
然而,这一切在这样一个夜晚打破了,伴随着那一句“彤彤不是你亲生的”彻底打破了。
千予就在此时此刻也无法相信彤彤不是自己亲生的这个事实,和女儿相处的每一个日子都是那样的快乐、真实,就在刚才睡觉前还要爸爸周日带她去公园。四年了,雨婷,你告诉我她不是我亲生的孩子,千予的心被撕扯的粉碎。
怎么可能?!女儿是自己结婚后一年零三个月才出生的,和雨婷之间相敬如宾,连脸都没红过,难道,难道是雨婷在外面遭人非礼?可是我不可能没有察觉的啊?雨婷应该没有受过伤害的。难道是雨婷有外遇?可是她是那样一个善良贤淑的女子,怎么可能对我不忠?怎么可能?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千予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车钥匙受到震动不停的晃起来。
千予突然握住钥匙,打开了车灯,他将钥匙链上彤彤的照片凑近灯光仔细端详起来——往日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那是孩子百天,他和雨婷带着彤彤回父母家里,父母住在农村,邻居听说千予带着孩子回来了,纷纷跑来看小孩,大家都夸孩子长的漂亮,千予也着实美了一把,心想着我的女儿当然是最漂亮的。可是正抱着孩子的李婶却突然瞪大眼睛说:“嗨,这孩笑了,还有酒窝呢!”母亲接过来一边端详一边说:“这又是像谁了,俺家千予和雨婷可都没酒窝啊!”李婶接话:“这孩啊,比爹妈都漂亮,就是看不出来像谁。”父亲有些不高兴了,“像谁,还没长大能看出个啥,不过,就这精神劲跟千予小时一样!”千予由衷的乐了,一手揽过雨婷的肩,享受着初为人父的快乐。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雨婷的僵硬在此刻却是异常清晰的传来,是,当时雨婷的身体是僵硬的,甚至有些发抖,以为她是累的,就让她回里屋休息。千予握着相片的手死死攥紧,头痛大面积的袭来。
一声短信的提示音将千予从撕扯般的头痛中拽回来。“千予,在收纳箱里有我给你写的信,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请珍重自己!一定珍重!”
千予的手有些发抖,一个象钻头一样的东西在疯狂的钻着左边脑袋,心神好像随时会散掉,但是心中一个声音却告诉自己:姚千予,做人不能这么糊涂,你要弄清事实的真相。终于,千予开始读那封叠的平平整整却似乎重逾千斤的信——
“千予:四年来我的心被撕扯的碎成几千几万块,你越对我们母女好,我内心的痛就越多上几分。当你把为我和孩子买的保险交给我时,我的心犹如被重锤击碎,不能再欺骗你了,孩子是我和别的男人所生。今天,我有勇气把这一切向你坦白,不是让你原谅我,而是要在你的怨恨中偿还我欠你的一切。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打我,骂我,这颗心只有在偿还我欠你的这一切时才有理由苟延在这个世界上。今天把这个事实揭穿,也揭穿我在你面前的外衣,我是个如此龌龊的女人,请你惩罚我吧!
千予,孩子的亲生父亲我不想再提,总之,是你让我明白了真正的爱是什么,是你让我明白了幸福是什么。人总是这样可悲,没有资格拥有了才懂得珍惜!
曾以为可以和你这样平静走下去,藏着我丑恶的秘密和你走完一生,这辈子为你做牛做马我都愿意。可是,你却对我太好,好的让我窝心,一个人可以对所有人撒谎,却不可以对自己的灵魂撒谎,我知道此刻你心中的愤怒,屈辱,怨恨,我知道此刻你一定想将我撕成碎片,其实,从我背叛我们的婚姻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已经不再是完整的。我不配做你的妻子!我想到死,可是现实却让我连死都不能选择!所以,我得赤裸裸的活下去!为洗刷我给你带来的耻辱而活下去!
千予,你可能不会再想见到我和彤彤,所以,在你回来时,我们已经离开了。我知道离婚不能偿还我给你带来的痛苦,但我也再不配做你的妻子!
千予,保重!
雨婷”
第二章
从车门里踉踉跄跄走出来,姚千予想大喊,喉咙却像被刺哽住,怎么也喊不出;想骂那个让自己蒙受奇耻大辱的女人,可是那是他一心呵护的妻子,他无法让恶毒的字句跟她相连;想打那个不知廉耻的男人,却连那男人是谁都不知道;想要掐死那个别的男人留下的孽种,可是,彤彤是他捧在手心里四年的宝贝。
不能怨,不能恨,“天啊,你对我姚千予怎么这么狠?!”夹杂着野兽般的哭声,在夜幕中愈显凄凉。那股撕心裂肺的痛让姚千予再也无法把持,在这个暗夜里,他把一个男人所有的屈辱都哭了出来,直到哭累了,倦了,没有了一丝力气,就这样躺了下去,任自己的身躯、头颅接触到潮湿的大地,大地的气息瞬间将他笼罩,死去吧,岂不一了百了,于是,将脸、身体更加紧密的贴向了大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千予被东方初升的太阳刺痛了双眼,乡村的早晨总是来的比城市早。坐起来,千予发现自己躺在公路旁的土坡上,没有死,身上还被蒙了一件藏蓝色的衣服,衣服很旧,带着泥土的气息。刚要起身,却发现被露水浸湿的土地上写着几个刚劲有力的大字:“难忍能忍,难行能行”。千予有些失神,是谁呢?
手机的短信声将千予带回现实,“予哥,鸿飞大厦的效果图做好了,放心,不会耽误你与甲方的见面。”是公司的小杨连夜赶图到现在。现代的科技就是让人现实的产物,无论你的心情如何,无论你身处何种境地,它都会提示你面对现实。既然没有死,就一定要面对。哎,天亮了,今天还要与鸿飞老总开碰头会。头痛的要裂开一般,千予强挺着钻进车门,又看到了雨婷的信,将信撕成粉碎,随着晨风飘散开,闭上眼,尽量让自己的心归位。车掉头的时候,千予看见那片在夜色中看不出来的庄稼原来是一片玉米地,而玉米地边上是一片香瓜地,香瓜已经到了上市的季节。
剧烈的头痛使千予不得不时常停下车,歇一歇。当千予把车开到写字间停车场时已经是7:40分了,会议定在9:00。在此之前,千予要再检查一遍效果图与施工图,还要交代小杨一些补充的设计说明。没办法,从事这一行任何纰漏都有可能引发工程事故。他必须打起精神把今天的事安排好。
小杨看到千予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予哥,你从哪里爬出来的,被打劫了吗?”
千予这才从镜子中注意到自己,白衬衫沾了大块的泥,头上也有杂草,眼睛又红又肿,额头上布满骇人的血迹和泥土沾染的痕迹,“没事,你帮我买件衬衫去吧。”千予嘶哑着嗓子吩咐着。
“现在还早啊,要不予哥我帮你回家取,也不是很远。”小杨建议着,实在搞不清这个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啊,商店都得9:00钟开,“好吧,你帮我回去取一下吧,如果,你,你嫂子在,就让她帮你拿,如果她不在,你自己翻一下。”一边说着一边用毛巾清洗着受伤的额头,有意躲开小杨询问的目光。
事实上,千予的工作室一共有五个人,小杨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其他的是刚毕业一年的三个年轻人,所以就让小杨做了副手,说是上下级,平时就像两兄弟。八年给人打工的积累,加上三年的辛苦运作,来找千予设计的都是老顾客,由于千予的诚信、谦逊使千予工作室的信誉在这个圈子里一向不错。
十点钟,在千予送走了鸿飞老总于大千之后,头痛得更厉害了,前额青筋爆出,眼眶欲裂,痛到浑身冷汗淋漓,几欲支撑不住。小杨看着千予抱头痛苦的样子感到惊慌失措,“予哥,医院吧,这次头痛比以前好像都重啊。”“不用,我躺一会就好。”千予靠着沙发躺了下去。最近半年头痛越来越厉害,止疼药已经渐渐不管用了。“杨,难为你了,熬了一晚,还不能让你休息。”“予哥,说哪去了,三天三宿不睡,我也能挺住,你歇一会吧。”小杨将取衬衫时从车里带上来的一件很老土很破旧的衣服给千予盖上后,就去忙了。
不知道疼了多久千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10点,头依然发胀,不过还好,身体其他的感官都有了感觉,肚子饿的已经抗议了,小杨赶紧叫了外卖。
看着千予吃完,小杨才说:“予哥,你跟嫂子闹别扭了?嫂子怎么好像带着彤彤搬走了,家里连彤彤的大照片都不见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跟嫂子说说好话,不然,你歇两天陪陪嫂子?”
千予用两个食指使劲按压着太阳穴,没有吭声。
“要不我帮你订束黄玫瑰,女人都喜欢这个。”小杨补充着。
“别瞎猜,忙你的吧。我想出去走走,工作上的事你抓紧,那个国贸大厦宴会亭的设计案你帮我转给刘总,我,我现在没精力接。”千予将那件老旧的衣服随手往肩上一搭,往电梯间走去。
小杨头一次看到千予如此魂不守舍,像游魂一样的目光似乎在刻意的躲避着他。
地下停车场,千予坐在车里直勾勾的望着前方,他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也不知道该如何梳理这一切,眼泪又一次模糊了双眼。一霎时雨婷清丽的面容,彤彤蹒跚学步的身影交替着向他走来,四年来这就是他的一切。
千予出生在一个农村家庭,不富裕,但很传统,很温馨。母亲的吃苦耐劳、善良朴实,父亲的倔强与大男子主义把千予教育成为一个务实、勤恳、能吃苦、能忍耐的男子,但是骨子里却缺少点浪漫,又不是很会说话,那些关心人的话还是彤彤出生后逐渐说出来的。而雨婷让他觉得生活变得美好,有雨婷的日子就象一首诗,一首歌,就象北海道的樱花,就象天山上的雪莲,看着她,他就觉得拥有了一切。为了追求雨婷而看的那些书里描写的浪漫,在千予看来都比不上雨婷的一个笑,一个回眸。如果还能再拥有一个象雨婷一样的女儿,那人生就非常完美了。然而,这一切永远的跟他告别了,在那样一个平静的夜晚,没有一丝预感的,命运将他一生美好的东西全部带走。他不忍怨她恨她,他无法用恶毒的字眼去想象他的雨婷,而就是他的雨婷将这一切亲手打碎!
为什么?命运为什么对我如此不公?雨婷,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给我改正的机会,却用“彤彤”来惩罚我?姜雨婷,你让我姚千予如何立世为人?你让我如何面对彤彤,你让我如何面对我自己啊?!
姜雨婷,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践踏我的尊严?!怎么可以?!我一手建立的家,你和彤彤搬走了,那里对我还有什么意义?!家,哪里还是我的家?离婚?那又怎样?我一无所有!我什么也不是!
姜雨婷,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居然瞒的我滴水不漏?我还在替人家养孩子,还乐在其中,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哈哈,哈哈哈,雨婷,你真的把我看成是傻瓜了?我对你来说就那么好欺骗?姜雨婷,你好恶毒!
车子突然启动,嗖的一下窜了出去。千予双眼血红,没有目的的盯着前方。在车潮中,一辆白色雪弗莱在急速奔驶着,限速指示牌,红绿灯都已经失去作用,当车子驶下立交桥桥口米的十字路口时,白色的影子被一辆横过马路的大货车带出去多米停住了,雪弗莱前脸的左侧已经面目全非了,挡风玻璃散落成碎块洒的满地。一霎时行人的尖叫声,的鸣笛声,急刹车声,堵塞的汽车喇叭声交织成一片,千予闭上眼之前看到了他和雨婷第一次约会时去的餐厅门上写着“出兑”,泪水混合着血水将方向盘的套彻底染透,辨不出原来的颜色。而那件老旧的衣服搭在千予的膝头,滴滴答答淌下来的血在那里绽开,越染越大。
第三章梦境
千予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走在绿茵茵的草地上,迎面吹着凉爽的风,周围再没有汽车、商贩的嘈杂声,偶尔虫鸣蛙噪,天籁之音,十分动听。这是哪里?怎么好像从没来过,正心神迷失之间,突然传来女人的哭啼声,还夹杂着男人的呵斥、打骂声,顺着声音,千予走了过去。
千予有点错愕,是在拍戏吗?古代的装束,对照电视剧里的装束大概是宋朝吧,一个男人拿着棒子在不停地抽打着地上翻滚的女人,可是男人的脸,千予却怎么也看不清,随着男人的辱骂声和沉重的呼吸声,传来了阵阵的酒臭,周围的人,好像是邻居吧,却是敢怒不敢言。一个老婆婆嘴里叨咕着:“孽缘啊,孽缘,小老婆吃香喝辣的,大老婆洗衣做饭带孩子,还要棍棒相加!”,说着,无奈的走开了。千予左看右看都没有找到摄影机,这选的是什么视角呢?“啊”,一声惨叫,女人晕死过去,突然没了声音,周围人都说:“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千予往那女人身上仔细看去,是血,真的伤口淌出的血,血腥味充斥着他的感官,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是哪里?千予拍拍身边一个老者想问问,可是老人似乎根本没看到他。那个男人打累了,将棒子一扔,用脚踢了踢倒在地上的女人,“还给老子装死!”然后气哼哼的走开了。
人群中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赶紧过去扶起受伤的女人,用湿毛巾搽净女人的脸,喂点水给她。当千予看到那张脸时,全身如招电击,那张脸赫然就是雨婷。痛,千予用手捂住心口,不觉“啊”了一声,是谁,是谁这么欺负雨婷,是谁打了雨婷,千予的脸已不觉扭曲变形,他要去找那个欺负了雨婷的男人。
“大夫,大夫,千予醒了,千予醒了,大夫快来啊。”雨婷的声音在耳边急切的响了起来。千予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眼睛睁开,头痛,痛的要裂开,想用手指压压太阳穴,可是动不了,连手指都不听话。千予努力看了看雨婷,那是一张布满焦虑和疲惫的脸,没有伤口,没有血,幸好只是一个梦,千予的心安定了许多。再一次闭上了双眼,感觉到一个大夫正在仔细的给他做检查,没有精力去想发生了什么,千予又陷入沉沉的昏睡中。
脑外科主任室中,雨婷焦急的看着满头银发的秦主任。医院的脑外科专家,医院外面的名医介绍栏里第一幅照片就是秦主任的,那是在军区多次立过一等功的技术骨干医师,拿着千予的CT片子,“姑娘,你丈夫的脑外伤没有大问题,养养就会好的,但是从这张片子中,我怀疑他的左脑靠脑干区域有瘤子,现在我会把病人的病例转给脑内科,三天后我们开个综合会诊会议,确定治疗方案,你回想一下,病人平时生活中是否有头痛、恶心、迷糊的症状,明天你和我到脑内科严主任那去。”
雨婷一下子呆住了,怎么会这样,千予已经吃了一年的头疼药,自己也没多想,就以为他工作太累,休息不好造成的,没想到会长瘤子,这可怎么办?老天啊,您一定要保佑这个男人平平安安的!不要让他再受摧残,该受惩罚的人是我,不是他啊!雨婷心神不安的向病房走去。
看着那张睡得并不安稳的脸,泪水模糊了双眼,回忆如潮水般涌向雨婷的心头。
“雨婷,这个梳妆台是我特意给你设计的,你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我来改。”
“啊,真好,真好,真漂亮!谢谢你,千予!”
“雨婷,这是我给伯父做的躺椅,蛮舒服的,我这就搬到楼上去。”
“千予,谢谢啊,太辛苦你了!”
“电影好看吗?对不起,最近总加班,睡着了。”
“好看,没关系。”
“嗯,你也不要太辛苦!”
“雨婷,我们结婚吧!你看双方的老人也都很赞同,我们也都到年龄了。”
“啊?结婚?哦,那结婚。”
“你同意了,太好了!”
“……”
“雨婷,这件家具的实用性不太高,装饰味太足,浪费空间,我们再走走。”
“哦,是吗?那,好吧。”
“雨婷,委屈你和我在这么小的房子结婚,不过,你放心,不出一年我一定让你住上大房子。”
“没关系,我不在意房子是大是小,真的!”
“雨婷,不要再做家务了,我要你和女儿每一天都美美的。”
“哦,累不着,才三个月。”
“雨婷,你辛苦了,孩子我哄,你快歇着!”
“……”
“雨婷,我给你买了一个泡脚盆,带按摩的,这样你就不会总觉得脚凉。”
“……”
“雨婷,最近太忙,没陪上你,我给你和孩子订的省内亲子游的旅游卡,你可以随时安排去玩。”
“……”
“雨婷,我给你揉肩,最近累坏你了!”
“不,不用。”
“你每天要照顾彤彤的饮食起居,又要担负教育她的责任,而我只顾着忙工作,一点都帮不上你,看,你又瘦了!”
“我,……”
“千予,又头疼了?”
“没事,最近觉没睡好。”
“千予,吃了药也不管用吗?”
“呵呵,我的抗药性还挺强,这么快这种止疼药就不好使了,没事就是偏头疼。”
“医院看看?”
“不用,什么大不了的事?干设计这一行的都会有失眠头痛的症状的。”
“雨婷,我给你和彤彤买了保险,我的保险受益人也是你和彤彤,好好收着。”
“怎么想起买这么高额度的保险,有必要吗?”
“另外,受益人我觉得还是写父母好!”
“不,他们的我都给买了,这是我们自己的,我就是觉得该给你和孩子一份保障,也没什么。”
“听说有一种进口止疼药特好使,雨婷你帮我上药店问一下,这三天我都得在公司加班,出不去。”
“嗯,好。你,……算了,等你有时间的吧。”
千予,是我害了你啊!你一定要好好的活过来,一定要好好的活过来!求苍天作证,我愿用余生所有的寿禄换你的一世安康!
雨婷的内心此刻正经受着无比的煎熬,因为她终于明白,五年的夫妻生活积累下来的不是爱情,也不全是愧疚,而更多的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她真心希望自己能够一直陪着他走过这段人生的荆棘,又害怕千予会嫌弃她厌烦她。人生,总要经历了才知道什么是我们要倍加珍惜的。
第四章香瓜
三天后,千予被转到脑内科急诊病房。
如果说这世界上哪个行业最盈利,医院。单间病房早已经被军区有病的首长们还有这个城市的中产阶级以上的人群包了下来,双人间的病房除了要优先安排各层级就医的军人和前面来的病人,没排上号又没特权的在观察室的就已经有六个人了。这个时代,医学发达了,科技发达了,得病的人也多了,一些老年病也向年轻方向发展,脑血栓、脑出血在四十岁左右就有得的。没办法,现代人吃着垃圾猪肉,40天就出笼的鸡,皮革牛奶,染色黄花鱼,刚打完农药的蔬菜和水果,医院可以说我们的身体已经是超级强悍了。也许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我们的身体早已完成了基因转化,那么“转基因人类”也应该有很强的适应性吧,所以我们就越来越强悍。千予就在这六个排号的中间,所谓的急诊病房一是有观察的必要,二是病房紧张时的排号备用间。
千予是幸运的,外伤并不重,头上缝了七针,胳膊有几处淤伤,骨头没事。但现在就是觉得头痛,不是外面,而是里面,像是灌进了重重的铅,沉的让人无法思考。这几天一直是雨婷在照顾他,不敢告诉乡下的父母。小杨来看过,公司的事就全部落在他的肩上。雨婷在输液结束后出去了,两个人都没有话,雨婷除了在千予闭上眼休息的时候才敢去看千予的脸,其余的时间一直回避着千予的目光。但是,雨婷的无微不至看在千予眼里却更是撕心裂肺的痛,他不想要她的怜悯,不想要她因为愧疚的付出,他不知道该怎样接受和面对,偏偏头痛似乎还有加剧之势,连倒杯水都很困难。
临床的是一个老妇,很固执的不穿病服,月白色带绿色碎花的老式斜开襟衫子斜倚在叠好的被褥上,满头银丝一丝不乱的梳在脑后,髻里别着银钗,式样古朴别致。灰白色满是皱纹的脸上是一双目光澄澈的眼睛,象天上的繁星般深远宁静。大多数的时间她就这样安静的平和的看着周围的人。老人,对于千予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觉得好像她不是因为病痛而住院,而是带着一股抚慰的力量平静着周围因业力而躁动的灵魂。
业力,是佛教里的说法吧,千予并不十分理解,但就觉得该是这样用的。正当千予头痛欲裂,心神模糊的时候,门外进来一个六十来岁的老汉,而随着进来的还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甜香,是那种闻上一点就想动食欲的香,病房里所有的人都被这种香气牵引着,将目光集中在老汉身上。那老汉虽衣着朴素,却目光矍铄,红光满面,手里拎着一个盖满香蒿的筐。他直奔向那位老妇,“娘,您好些吗?”老汉握着老妇没挂点滴的手,那声音有着金属的质感。老人安详的笑了,目光也变得灵动起来,“满儿,还不把香瓜分给大家吃,地里的活忙完了?”声音出乎意料的清晰,而且还很好听。老汉听了母亲的话,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了,向大家点头一笑,然后边说边给病友发起瓜来,“娘,地里的活都忙完了,您放心吧。这是俺自己种的瓜,没上化肥,甜着呢!大家伙都尝尝吧,去去暑气。”香气更加浓郁了,一时间道谢声此起彼伏,已经有忍不住的人尝起来。
千予的头痛似乎也在这“香薰”中好了很多。
老汉已经重新坐在母亲床边,“满儿,给娘办出院吧,我的病我自己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是还有最后这件事未了,我早该去阎王那报道了!”“娘,您别说了,今年瓜长的好,住院的钱,够!”“哎,这些年是娘拖累了你!”“娘,您说啥呢!现在什么我都不求,我就想一辈子在娘的身边……”老汉的声音很低,但明显带着哽咽。
“你,你,你是大哥?!”一个衣着异常考究的中年男子声音颤抖着径直向老汉走去,脸上带着金丝眼镜,肤色白皙,却泛着不太正常的红润,留着齐整胡须下的嘴唇有些发紫,在双手紧紧抓住了老汉的手的一刹那,泪水汩汩流下。在他后面是两个身形挺拔穿灰色西装的男人,他们异常紧张,先后伸出手去扶那中年人,“董事长,您别激动!”几乎是异口同声。这样的一个变化令病房中所有的人都感到错愕不已,一时间人们忘记了吃瓜,就这样呆望着事态的发展。千予也暂时忘记了头痛静静的看着这戏剧化的一幕。
“你认错人了。”老汉惊慌的抽出手。
“大哥,我怎么会认错你!?”中年男子跪下了身躯,将头靠近老汉的腿上,居然呜呜的哭出声来。
“你真的认错人了,……”
“满儿,娘累了,想歇歇,去吧!”老妇人开口了。
“娘,……,是,我去去就回。”老汉抽身向外走去,中年男子向老太太深深拘了一躬,恭谨的跟在老汉后面出去了,那两个年轻点的男人礼貌的施了一礼也赶紧跟了出去。
老妇闭上了眼睛,一霎时那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也迅速消失,瘦弱的身体掩藏在月白色碎花的衫子下毫无一点生气,好像之前都是错觉,这才是一个行将朽木的老人的状态。整个病房都静了下来,这样的剧情只有在电视剧中上演,却如此戏剧化的发生在眼前,地位悬殊的老汉与中年男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一个农村老妇从容淡定、深远含蓄的气质从何而来,后面将要发生怎样的故事,人们对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都异乎寻常的想知道其根底,病房里除却老妇,包括千予在内的一干病友都很想知道门外某个角落正上演着怎样的传奇。
而在脑内科专家会诊室外面,雨婷焦急的等待着秦主任和严主任这两位脑科北斗级的人物会诊后的结果。已经两个小时了,专家的会诊已经持续了两个小时。终于门开了,雨婷在秦主任的示意下,走了进去。
“姑娘,你听了别激动,后面病人的工作还要靠你来做,情况不乐观啊!”秦主任沉重的看着雨婷。
“秦主任,严主任,您们说吧,我能挺住!”雨婷的眼圈红了。
“病人脑中的瘤子已经压迫到大脑的主要神经并影响到视神经,如果再不进行手术,就会导致他右半身瘫痪,双目失明。目前从片子中看瘤子已经很大,压迫到左脑的动脉血管,导致病人头痛加剧。这样的手术我们以前也做过,手术风险非常大。手术如果成功,还要进一步做肿瘤化验。如果不成功,病人就有可能走不出手术室。”严主任是脑内科唯一一位女性专家,医院唯一一位获国务院津贴的军医。“所以,病人家属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这期间稳定病人情绪,使病人尽可能配合治疗,等外伤伤口愈合后马上进行手术。”
“我知道了!”雨婷已经控制不住情绪,冲出门向外面的喷泉跑去。
千予啊,你是个好人啊,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待你?为什么?在我伤害你之后,还要这样残酷的对你,为什么不让那个瘤子长在我的头上?为什么上天不惩罚我?雨婷的心狂喊着,泪水纷纷而下,她顾不上别人的目光,坐在喷泉池旁边,双手抱头痛哭起来。哭了好一会,她知道自己必须稳定情绪,下午还要面对千予。努力擦掉了泪水,千予,无论怎样,我一定要陪你一起面对。雨婷坚定的向住院楼走去,这一生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第五章“妈妈,我要爸爸,我要爸爸,爸爸到哪去了?”三岁半的彤彤口齿清晰地说。第五章彤彤
“彤彤,别闹,妈妈不是跟你说了吗,爸爸工作忙,在加班。”雨婷一边收拾衣服一边说。
“可是爸爸答应我去公园坐摩天轮的,我不管,我要爸爸!”彤彤把手里的泰迪熊重重摔向墙角,嘟着小嘴,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彤彤乖,让姥爷带你去公园好不好?爸爸说忙完这一阵给你买会转的芭比娃娃。”雨婷双手按在彤彤的肩上,说的郑重其事。
“好哦,好哦,买会转的芭比娃娃喽!”小孩子总是好哄的,又跑去给泰迪熊换衣服去了。
妈妈走到雨婷身边,“雨婷,你和千予怎么会闹成这样?他出车祸一定和你跟他闹别扭有关,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和你爸一个解释?不是说外伤不重吗?什么时候能出院?”雨婷的母亲是一个善良耿直的女人,生的跟雨婷一样美,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气质,少了柔弱,多了坚强。
一连串的发问弄的雨婷不知如何回答,“妈,我对不住千予,都是我不好!”雨婷有些哽咽,“千予的外伤是没什么大事,但是他的脑子里长了一个瘤,必须尽快做开颅手术,他的父母到现在还不知道情况,手术风险很大,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向二老交代。今天下午,本来我想和千予说的,可是我,怎么也说不出口!”雨婷扑进母亲的怀里,泣不成声。
妈妈拍着雨婷的肩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雨婷,你得挺住啊,我想千予是个能经得起风浪的人,你必须跟他说清楚,他才能做好心理准备配合治疗啊。”妈妈已经恢复了镇定,那是一个历经风雨洗练过的女人。雨婷的母亲是家里的长女,下边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自从爸爸在她13岁去世后,为了让母亲也就是雨婷的外婆能够安心到工厂上班,就一手挑起了照顾弟妹的责任。16岁时为贴补家用和妹妹早晨在街边卖馄饨,下午到学校外边卖菇娘。23岁时与雨婷的父亲结婚,照顾家的同时担负起18岁的弟弟上大学的全部费用。正因为母亲的坚强与担当,雨婷自幼十分敬重母亲,什么事都由母亲做主,不敢有半点忤逆。
“但是,但是千予,我,我给他的打击已经太大了,我,我怎么忍心再告诉他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雨婷不敢把彤彤是她与千予以外的男人生的这个事实告诉母亲,因为她知道以母亲的性格会被气死的,那是一个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女人。而从未经过风雨的雨婷此刻真的是叫地不应,叫天不灵,母亲不能依赖,她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帮她。
“你给他的打击?傻孩子,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我和你爸爸吵了一辈子,年轻时也要死要活的,但现在还不是谁也离不开谁。”母亲温柔的揉着雨婷的头发,“你和妈妈不一样,妈妈从不会哄人,你是个温柔的孩子,哄哄千予就好了,再说,千予对你的好,我和你爸都看着呢,他怎么舍得你受委屈。”母亲的手轻柔的抚过雨婷的长发,“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千予的病未必就那么难治,什么事别往坏处想,我和你爸一起做你们坚实的后盾!”母亲的目光坚定,让人心安。
雨婷却不敢再看母亲的目光,突然抽离了靠在母亲怀里的身体,奔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忍不住痛哭起来。母亲愣了一下,在门外停住欲敲门的手,摇了摇头,陪彤彤去了。
抚摸着床头一家三口的照片,泪水迷茫的雨婷不禁自问:我要怎么跟你开口?千予,千予,我不想加剧你的痛苦,不想啊!我会陪着你,我会陪着你,但是千予,你会嫌弃我吗?我还有资格陪在你身边吗?我还可以继续以妻子的身份陪在你身边吗?天啊,谁能告诉我,我该怎样自处?!我该怎么办?!
照片里的千予谈不上不帅气,宽阔的额头,一双虽然是双眼皮却又很小的眼睛,在黑框眼镜后面放射着真诚的光芒,厚嘟嘟的嘴唇向上翘着可爱的弧度,双手把彤彤举过头顶,向人们宣誓着他的幸福和满足。而彤彤那欢快的笑容溢满梨涡,整个人向天空雀跃着。而雨婷自己手抚迎风飘扬的长发微抬头看着这爷俩,笑着,又疏离着。
雨婷的手指从千予脸上移到彤彤脸上,触电般,又迅速移开,那张小小的脸与另外一张脸融合,交相着走进雨婷的心底——
“送给你,希望你喜欢。”一个充满磁性的男音,伴随一张速写画像递到雨婷眼前,上面是一个漫画版古代女子,冒着早春的斜风细雨,倾身去摘一朵刚刚盛开的小花,眼中写满兴奋与新奇,一缕微湿的发辫上端贴在鬓角,下端随风轻扬,打湿的绣花鞋边,油纸伞在草地上打着转,那五官无须太多辨认,赫然就是雨婷。从没有人发现雨婷内心的跃动,从没有人看到雨婷的敏感与热情,这样的韵致神态将真实的藏在内心角落里的自己给生动的表达了出来。父母,千予,两三闺蜜他们认识的雨婷,永远是乖巧、听话,永远是贤淑、安静,永远是善解人意,随遇而安。他们都只是用自己的视角在看待她,在所谓的爱她,关心她,却从不曾考虑她的渴望与执着。感受到强烈震撼的雨婷仰起头,看到了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在夕阳的余晖下逆光出现在她眼里,披肩的长发,棱角分明的脸,一双沉静而忧伤的大眼睛好像从不为世俗所动,却又充满孤独。坚挺的鼻子,微薄的嘴唇好像无时无刻不再告诉人们他的坚持与孤傲。高挑的身姿,匀称的肌理在白衣下若隐若现,那是一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年轻男子。然后,他笑了,笑落一地梨花,笑得灿烂、天真,甚至有一抹淘气隐含在那两个梨涡中,仿佛之前的忧伤与孤独从未出现,灿如星辰的眸子满意的看着雨婷的反应。“小姐,你很古典。”“不,我是说你很适合我漫画里的女主角。”温润中带着笑意的嗓音,让雨婷有些不知所措。
她感谢命运安排这样的一个邂逅,让她能够与自己内心中的白马王子有过擦肩而过的美丽,她没有非分之想,她仍然记着那天是她与千予结婚天,当然她也清楚的知道,千予不会记得。那时,雨婷在朋友的咖啡厅里帮忙,为打发不用工作的婚后时光。而成风只是她的一个顾客,出了店门,依然是陌路。
她以为那将会是一个美好的回忆,没想到在随后的日子里,成风几乎每天都会去那里。有时静静地喝上一杯咖啡,有时呆呆地坐在角落里看她,有时一下午沉浸在他的画作里。再后来没有客人时,雨婷会陪他聊天,聊他的采风见闻,聊他的创作灵感,聊他的画。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她感受着他的孤独,体味着他的敏感,在他的画里读他对人生的感悟。到最后雨婷被成风彻底吸引住了,她不可遏制的爱上了他。成风沉浸在骨髓里的孤独让雨婷莫名的心疼,总想拥他入怀,为他抚平心灵上的创伤,跟随他的脚步,在他的人生旅途中给他温暖,给她所能给的一切!那段时间,千予在不停地加班,他说他不能委屈雨婷,想要雨婷住上大一点的房子。而雨婷的失落、愧疚、欲言又止也就忽略在千予每天的忙碌与疲惫之中。于是,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在日升日落之间不可避免的悄然发生了。
在雨婷内心踌躇挣扎之时,小朋友不和时机的出现了。当她惶恐不安的告诉成风怀了他的孩子时,成风却惊愕地回问她:“你,你确定是我的吗?”“啪!”,雨婷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人,泪水夺眶而出,这就是她的“白马王子”,羞辱,愤怒让夺门而出的雨婷不知所措。
当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家时,千予却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兴奋地喊着:“傻丫头,怎么怀孕了都不告诉我?”原来那天千予决定放自己半天假,早一点回来陪雨婷,看到有衣服没洗就快乐的吹着口哨去洗衣服了,无意中却发现了早孕检查报告,他兴奋之余为自己的失职感到深深地愧疚。雨婷不知道该如何向千予开口,而千予已经把顿了两个小时的鸡汤端了过来,小口的吹着喂她。
第六章鸿飞老总
第二天,雨婷在千予的逼迫下去咖啡厅辞了职,同时也接到了成风的信——
“雨婷:
对不起!
我从未想过成家,这个城市生养了我,却没有给我可以留下的根,我如游魂般穿梭于各种色彩之间,我画下他们只为提醒自己我还活着。那个孩子,我不是怀疑你,而是不敢承认。你不要让她来到这个世上吧,因为我不配拥有!不配拥有一切美好!
对不起!
我的血液里流淌着罪恶与残忍,我无法祛除,无法解脱!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人要生下我,为什么不给我解释,让我这样不知所终的活。我不敢爱,不敢相信,不敢追逐!注定我要孤独,注定我要在无尽的黑夜中舔舐无法愈合的伤口。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拥有你,拥有我们的孩子,我不敢想,我只能逃!
雨婷,忘记我,因为我是如此的卑贱与不堪!
最后谢谢你,让我的人生体味到如阳光般明媚的温暖!”
那天回来的路上晚霞满天,红色的天边一只孤独的大雁在向南飞。
在千予无微不至的照顾中,雨婷没有选择的生下了彤彤,而彤彤的相貌居然百分之九十继承了父亲成风。忘不了那一天的彩霞,雨婷为女儿起名彤彤。雨婷常常看着女儿发呆,每当千予拖着疲惫的身躯陪女儿玩的不亦乐乎时,雨婷就会控制不住的想哭,她不知道这是她的幸福还是折磨,如果是幸福,那幸福太过奢侈,她不配拥有;如果这是折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成风,你真的像风一样消失在我的生命里,可是你却又留下了我一生无法抹去的印记。我无法恨你,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你现在漂到哪去了?你会想起我吗?你可知道,无论你愿不愿意接受,这个世界都多了一个与你血缘相通的生命!而这个生命也正是我姜雨婷对自己的丈夫姚千予最大的伤害!
雨婷的心绞结着,痛的无法呼吸。她缓缓抽开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一张发黄的速写纸,那上面的女人,明媚淡雅,一双剪水秋瞳是对未知的世界充满期待与好奇,油纸伞转动的水珠与纸外雨婷的泪水混成一片,浸润了龙飞凤舞的落款。雨婷定定的盯着这幅画,突然下定决心,在上层的抽屉里快速的翻到了打火机,她拿着打火机和这幅牵动了她多少思绪的画向与卧室相通的阳台走去,然后一脸决然地点燃了那副被泪水多少次浸湿的画。在画要剧烈的燃烧起来的那一刹那,雨婷慌忙用给花浇水的壶浇灭了火,也将那画浇得湿淋淋一片。
“雨婷,小杨的电话。”妈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噢,妈,我就来。”雨婷稳定了一下情绪,把残缺的湿画晾在了窗台上,匆忙来到客厅接电话。
“喂,是嫂子吗?公司里有点麻烦事,予哥住院,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能出来一下吗,我们一起碰一下?”小杨那边略带焦急的说。
“哦,可是我不懂你们那些啊,恐怕帮不上你忙。”雨婷为难的说。
“嫂子,你知道我和予哥去年的几个工程设计费受金融危机的影响有一半没收上来,予哥出车祸,由于责任方在我们,除掉保险公司赔偿的,我们还要再拿出八万多,你知道,我也刚买的房子,而且准备半年内结婚,公司里几个兄弟还要开工资,房租也马上要到期,所以目前的资金状况就有些吃紧。予哥现在住院,有些活他不点头我又不敢接。正好现在有个活不错,医院想请示予哥,可是看他头疼成那样,我实在不忍心打扰。所以,想和嫂子你商量一下。”
“是这样啊,那好吧,一会在公司见。”雨婷看了一下表,晚上7:30,医院,九点之前应该能到。
鸿飞集团在这个城市可以说举足轻重,她下属的行业涉及能源、金融、路桥、房地产、外贸、餐饮、娱乐等诸多领域,其中在能源、金融和基础建设方面动一动就会令整个省的经济跟着震动。所谓树大招风,在这场全球的金融危机影响下,鸿飞集团虽然是市里重点扶植的企业,但是由于她投资领域太广,各领域中渗透着省市各方面领导人的关系,每一投资板块的领头人又都希望自己的领域能够稳固壮大,这样就使董事会的风险防御根本无法有效实行,导致在今年下半年鸿飞的净资产已经缩水60%。其中单是出口领域的业务量就在今年下降了70%,煤矿开采领域在去年下半年也开始下滑,到今年就是倒贴状态,而房地产,由于销售业绩直线下滑,被套牢的资金不能解套,使整个集团的现金流都跟着受到了严重影响。所以,资产重组已经成为鸿飞集团内部的首要问题。
鸿飞地产的总经理就是于大千,知道于大千背景的人在这个城市不多,但如果提起十年前“中街于大头”,知名度可以和现在的明星相比。谁都知道中街那块上百年历史的老街是怎么动迁的,那是充满了血腥与恐怖的动迁史,是商、政、黑的一次完美结合。在那次动迁中,于大头扮演着强横的黑道角色,动迁户在每天的砸玻璃,被跟踪,收恐吓信后,一个个离开了住了三代甚至五代以上的家,老城区的最后一块青砖倒在废墟里时,那一段历史也随之被掩埋,成为中街老人心中永远的回忆。据说,当时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捧着祖宗的排位哭倒在废墟里,不停地喊着“造孽啊,造孽,这是应该保护的历史遗产啊!”现在矗立在那里的是一座座高档写字楼、酒店、商业大厦,年轻的人们早已习惯了现代的生活节奏,对于历史,寻常百姓的历史从来不值一提,而所谓的遗迹毕竟还有一个故宫让你找寻。
自那次动迁事件后,“于大头”这个人象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耳朵里。而现在的“于大千”毕业于某知名大学的MBA工商管理专业,硕士学位,四十岁不到,正是年富力强,意气风发的干事业的年龄,更是这个城市的知名企业家,市人大代表,可谓风光无限。
事实上,鸿飞集团最近频频出手,已经将旗下餐饮、娱乐以及50%的物业全部卖出,而房地产这一块就像一个烫手的山芋,面对两年前盘进的万平方米土地储备,如果不纳入开发计划,政府将在三年内以市价收回,这一项损失就会动了鸿飞的根脉,而一旦开发,在这样一个经济大环境下,这么大的吞吐量其风险就是身经百战的董事会大佬们也不敢有人站出来说他可以负责,但是也决不能再拖下去了。
董事会最近一直在研究房地产板块的市场走向,是联合开发,还是转让土地所有权,还是引入外资,必须要有措施了。于大千如坐针毡,自己现在在社会上的地位与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十年前自己是个不入流的小痞子,十年后我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商界名流,怎么来的,是靠自己拿命换来的,学历,当然是买来的。十年前二哥安排我去学习深造,深造个屁,五年的时间里找了个清纯的大学生给我生了个儿子才是真的,自己的这点能耐自己最清楚,没念过三天书成天靠打架混日子的人去研究经济,还不如让我研究怎么改进片刀更实在些。我不能失去眼前的这一切,一旦地产重组我的位子可能就不保,更不可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尤其近年二哥不停地洗人,把当初的哥们一个个全都剔出去了,虽然也安排了他们,但哪有鸿飞的实力大,哎,真不知道二哥是怎么想的?不过,二哥还是很照顾我的,一直留我在身边!所以,只要能够在自己的领域做好,一定会争取董事会的态度,尤其是二哥的态度。
这场该死的金融危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这下好,所有资金超过万的款项调拨都必须经过董事会的严密审核通过才能使用,而目前帐下正在销售的项目就有三个,都是养死待活的状态,怎么办呢?于大千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目光又重新落在案上的一摞文件上,那是一个国际大型连锁超市集团的企划案,为抢占市场他们看好了他在西区楼盘做业主会所的三层平米的建筑上,条件是按照他们的要求三个月内装修完毕,价格绝对双方互利。是个转机,绝对是个转机。可是接连碰了几个设计师,都说建筑布局不符合超市要求拒绝设计。怎么办?这个契机再抓不住,我就死定了。怎么办?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家愿意接的设计室,于大千开始来回踱步。
秘书的电话接了过来,“于总,千予设计室传过话来,由于姚设计师出车祸,鸿飞大厦效果图推迟几天送过来。”“哦,知道了,什么?你说姚千予出车祸了,严重吗?车子废了,人在住院,太好了,哦,不,我说真不幸。”
于大千突然感到上天又一次眷顾他了,姚千予,姚千予,你不是刚出车祸吗,鸿飞大厦的设计案子还在你那,绑在一块谈,你不是正需要钱吗,去年欠你的五十万设计费还没给呢,哈哈,我就做一把雪中送炭的大恩人,我看你还在我面前装清高!就是你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雨婷坐在办公室的沙发里沉思着,“小杨,设计上的事我都不懂,你说的这个改造项目如果没有什么原则问题你就接,千予外伤康复后就要做手术,他已经没有精力再管这些了。就是我不太懂,为什么去年的设计费都和这个项目绑在一起,是不是项目有问题?”
“嫂子,那能有什么问题,就是一个普通的改造,结构上保守设计就行了。如果你没什么意见,我就代予哥接下了。再说人家可是大公司,要找个设计公司还不容易,找咱是瞧得上咱们。”小杨有点得意的说,心里想着,钱一下来我就可以买个甲壳虫开了,娇娇一定觉得我很能干,予哥也会认为我有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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